春色是落在宣纸上的第一滴青绿,在料峭的晨雾里氤氲着化开。玉兰的骨朵裹着银鼠灰的茸毛,像栖满枝头的白鸽,等待某个庄严时刻的振翅。老校工扫过青砖地的笤帚声惊破晨光,竹枝划过处,满地落梅便簌簌地跳起舞来。
化学楼拐角的连翘总醒得最早,金箔似的花瓣沾着夜露,在风里摇成梵高的星空。不知哪位勤勉的工友用细麻绳将倒伏的花枝系在铁栅栏上,枯黄与鲜黄在晨光里缱绻缠绕,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个结。待到正午时分,整面墙便成了流淌的黄金瀑布,连砖缝里的青苔都染上蜜色。
我常在午后绕道去探望那丛木香花。藤蔓攀着青竹架蜿蜒生长,新生的卷须像婴儿蜷曲的手指,怯生生地触碰虚空。老花匠用竹片给受伤的枝条作夹板,枯瘦的手腕缠着褪色的蓝布条,在花影里时隐时现如同某种咒语。他说草木的伤口愈合时会分泌琥珀色的眼泪,我蹲下身细看,果然在折断处寻见凝脂般的胶质,折射着七彩虹光。
暮色最宜邂逅樱花。实验楼前的八重樱开得痴狂,重重叠叠的花瓣累成粉白的云,连空气都浸透了甜腥。穿堂风过时,细碎的花雪便纷纷扬扬落进女生未绾的发梢,落在少年雪白的衣领,坠入老校工拾捡落花的粗布口袋。他的蓝布衫渐渐染上暗香,走起路来沙沙作响,仿佛揣着整个春天的絮语。
紫藤花开那天,我望见廊下的燕巢里探出三个绒球似的脑袋。旧年的枯藤还悬着开裂的豆荚,新生的花穗却已垂成淡紫的瀑布。穿堂风裹着青涩的花香游荡,将琅琅书声与雏燕啁啾搅作一团。老花匠佝偻着背给芍药分株,铁铲切开湿润的泥土,露出雪白的块茎,像剖开一截凝固的月光。
春深时,连砖缝都成了秘境。酢浆草顶着淡紫的小伞钻出石隙,婆婆纳的蓝眼睛在墙根眨呀眨的。老花匠工具箱里的种子发了芽,从生锈的锁孔里探出鹅黄的触角。雨水在青瓦上敲打新谱的乐章,檐溜在石阶上雕出蜿蜒的银河,而满园草木都在寂静中伸展着透明的肢体,向着云翳间漏下的光斑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