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钱好比肥料,不如撒入田中,本身并无用处。(培根)
——题记
如同杜鹃鸟攫取到虫子变不肯撒口。我把我的小钱包看得很紧,把我一切吃穿用品照得很严,轻易不舍与外人。我听说过外婆在那个年代,买菜时为了几分钱的事,硬把摊主少补的钱要了回来。我深以为然,这样紧张又坦然地过了十几年。
可初中同学的大方让我震惊而手足无措了。自打与他们相熟,我需要纸,他们给;我忘带笔,他们借,这也许不算什么。但初二发生的一件事,彻底使我迷惘了。
上午吃饭,碰上蔡瑾瑶,她正吃一串丸子。这一串丸子,也不过三个,可贵且难排队买到。我轻易不买这些吃食,只向她打个招呼,便坐来吃自己的套餐。她把丸子递过来,不由分说,将最后一个擀在我盘里。我愣着,傻呵呵的,不知怎么回礼——自打记事以来,我还没这么慌过!
下午吃饭,和罗书娴同行,她打到了一份藕圆子,而我没有。她看我可怜巴巴的,敲敲桌子,说;“你来舀两勺嘛!”我心里的感动不知往哪儿安放了。要知道,那时候我们还不怎么熟稔呐!那天的太阳都灿烂得叫人晕眩了。
我问妈妈,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。像外婆那样难道不是正确的吗?
妈妈给我讲了个事:外婆在赶集那天,总备好了瓜子水果。街坊邻里,过路的客人,一应到家里款待。外婆不心疼这花销,她觉得这样照顾了人家,自己心里也高兴。
这事是什么意思?当时我没明白。
我想了一晚上,终于想通:外婆节约那几分钱,是年景不好,得顾着家庭与儿女。但她又慷慨地招待别人,是为了人家饥渴寂寞的时候,觉得世上总还有处暖和。
金钱,留在手里是冷的;多想着别人,少想着自己,那钱财,就成了蝴蝶,向四周播撒出爱、友谊与温暖。
正是秋冬季节,每晚归寝,我照例把橘子分作几份,那是与全寝的室友们将要共同分享的。今年冬天很冷,初三的空气很冷,但就像这些橘子一样,在齿间轻轻迸出清甜的浆汁。
春雷阿姨敲着大鼓,春风姐姐轻抚着大地,牛毛般的毛毛雨落下时,一个个竹笋娃娃争先恐后地发出啪啪啪的声响。
妈妈,我真的觉得那些竹笋是在地下的秘密学校上学。老师教他们知识,还教给他们坚定的品质。等他们学成了,就破土而出。如果他们调皮,老师就会罚他们多做一篇作业。他们就会错过“猛长”的狂欢晚会。所以,他们一般都很听话。
哈哈,竹笋们冒出地面,用尽全力向天空伸展,走向竹子的海洋。在那里,它们是海洋里的一朵朵浪花。
七点,天色还很明朗,江对岸的华灯还不甚明晰,这边,北滨路上,江湖菜大开大合的热浪已经袭人。
满身都是麻辣味,放学后来赴个饭约,几十根串串热辣辣,下了肚。悠着步子走过音乐广场,穿过挺拔疏朗的青树,绘着音符的广场向江面,向两边远远地延展,江面极静,定格着似乎触手可及的碧空上激荡着火烈鸟毛羽般绚烂的残云。
广场像被分成几个“帮派”,右边有玩空竹的“阿娜”大妈,有跳交谊舞的俊男靓女;左边有广场舞大妈朴实又火烈的舞步,还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拍掌颂经。一群一片,音声交织。左右之中却安静,眉月慈祥的大爷拎着半人高的斗笔,背着只手,悠闲地写行草,笔力遒劲。旁边的年青小伙也写,只是墨迹都晕到了一处,或许还手生着吧。后边一小女孩,个头还没斗笔高,也嚷着,揪着爸爸的衣摆,要写水墨字呢。男女老少,怡然自得。这是西安有名的大雁塔广场也难比的。没了乡音,没了江湖菜,没了这闹哄哄的和乐景象,哪里能比呢?
沿着滨江路,道路上新设了临江的玻璃观景台,往下是平坦的,绿油油的湿地公园。倚栏远眺,江风习习。这时候就想起苏轼《行香子》——“对一张琴、一壶酒、一溪云”……
2020.5.29
父亲带来一袋红苕干,这是乡下姑妈细细炕的。
这卷起的干焦的边,这褚红的甚至还带着灰的红苕干,自然是比不上城里大超市卖的,橙红的,饱满的红薯干。
我也大了,不像小时候,嫌弃。我拈了一条嚼,没觉很甜,但觉很沙。用舌尖在口腔里细细团团,是一种“烟火气”。这种回味很奇妙,很悠长。我想起冬天里回乡下,晚间露重,一大家子人围坐在灶房,燃上松枝。只一盏白炽灯闪着昏沉的微光,屋里黑黢黢的,凉风从前后的门洞灌进来。乡下,这样的场景下,心里莫名地很凉,像山后静静淌着的溪,像幽深的天上如水的月。点上了火,灶塘里“噼里啪啦”跳跃着,火影在墙上摇曳着,火舌*身子,脸庞烘得灼灼的发热,呈着乡下才有的特别的红亮。围坐着的多半是女人,老老少少谈笑着,叨叨着。屋外男人们打麻将,玩扑克,兴致很高,几个男人闹成一团。
这种“烟火气”就浮在这许多的回忆中间,分不清是柴火的味道,还是一种纯粹的感受了。
父辈们吃红苕干都是大口大口地,吧嗒吧嗒地,我想起来,于是也这么吃。
现在外面也已经黑尽了,衣服穿得很暖,并不冷,偌大的屋子都粉刷着明亮的颜色。可我真觉得自己小到了极点,比火光之下的我小得多,我的心还涌动着,如此猛烈,可我只觉得它死寂了。
我嚼着红苕干,或许是被其中的烟火味呛着——竟想流泪了!
可我流不出。我没有为这突然的感情找到一个理由。
三岁,我随父母入城,乡下记忆不多,也并不多爱那儿——我没有所谓的乡村情结,也不是消极避世,淡泊名利之人。但我深深地沉浸于一条红苕干的“烟火气”中。我想,人生之中,就应该有这样的一点东西吧。
午间随笔——打呼儿
打呼儿,重庆话叫“扯蒲汉”。有天突然想起这三个字,念着念着就觉得真是妙哉难言。拿考试格式答:“扯”字说明声青之长,之大;“蒲汉”既让人联想“蒲扇”(很大的团扇),又想到罗汉。生动地写出了打呼噜的特点及人群。你瞧!多妙!
走在重庆的老街上,颜色是暗的,但又很斑斓,朋克风很强。参天的黄柏树下边,几个老头撸起白布衫的摆,摇起蒲扇“摆龙门阵”;几个躺竹椅上,睡觉,远远地就是“呼——呼——”的响。此时如有阳光穿墙越甍而来,是十分温馨的。
军训,几个同学睡一块儿。午休时累极,我上铺的姐们儿就“嘘——呼——”地轻呼噜,另几个就稀奇地蹿下来听,咯咯地笑。后来全寝室打呼儿,以黄同学为最,或是被吵醒,一个上铺的问:“喂,又是哪个扯蒲汉哒?”
奶奶有一回“扯”得疯魔了,躺着手舞足蹈地乱抓,眼皮儿倒紧闭着,我被吓住了。但身为“二十世纪的‘科学青年’”,我又觉得有点好笑,琢磨着把录下来,一直没叫醒她。后来挨了一顿狠批。那种呼噜声是“嗬——嗬——”的,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了。大了,据说我自己夜半也曾这样过。
老人觉得“扯蒲汉”是睡得香,现代医学说多半是身体有毛病。这么个东西也是有学问的,不管是语言学,文学还是医学。
写时,母亲卧于旁,正打呼儿。缝纫机作书桌,上面摞了好些书,我也想倒过去,轻轻浅浅,香香甜甜地“扯”会儿“蒲汉”了。
2019.10.3午间 江南卧室
一月,干冷得厉害。
天,仍阴沉着。屋里暗暗的,静静的。
牵牛花籽儿睡在干燥的角落里。
二月,阴雨不断。
立春,雨下个没完。草木都吸饱了水分,变得活力十足。有的,甚至显现出过分的,近于泛滥的旺盛。到处都焕发着绿意。
湿润的土地里,柳树一天一个样,不知何日,已垂下了条条绿色丝带。
牵牛花籽儿还在等待。
三月,牵牛播种。
终于耐到了惊蛰时节。
牵牛花籽儿拂去灰尘,落到刨松的沙土上,再掩一层土,浇些水,播种就算完成了。
约10天后,土中忽地冒出了小芽,一两片淡绿的小叶(子叶)在风中微颤着卷起来,怕是不太适应。
又是10天左右,那小叶张开来,还新生了一二片嫩叶(真叶)。
三月下旬,移盆,浇水,施肥。
把牵牛幼苗从沙土中移到小盆里。别看牵牛不金贵,可照顾它讲究不少。盆,得选吸热的黑盆;土,得用腐叶土、园土、河沙混着配。一周后就施稀薄的营养液,以后每2~3周施一次复合肥。水要勤浇,但可不用像给葡萄灌水似的,积起一大垄水。
这小牵牛粗粗壮壮的,绿得那样可爱,这一叶叶的翠绿,是一声声对我的感激么?
四月,牵牛上架。
先得找些坚韧的小枝,约莫两支铅笔长足矣。一株真叶发育好了的牵牛用三根小枝支起即可。
先挖孔,竖柱。然后搭横梁,用铁丝摽(biào)紧。
然后,请牵牛上架。牵牛只生了一根蔓,柔弱得很,只消用小指一勾,一放,牵牛的蔓便躺在横梁与立柱的夹角了。这下,牵牛就挺直了腰,凉凉快快地呆在上面了。
五月,照光,扶植。
本是把牵牛放在靠着阳台墙壁的角落里,没成想它是那样爱光!角落那儿一面照不着光,它就脱离了架,颤袅地朝阳光伸去,无奈蔓是软的,只好在空中到处乱晃,像个想寻求光明却不知怎么办的盲子。我便把它放到阳台中间,把蔓重新放上架,还在架上绕两绕。
五月下旬,牵牛枝叶繁茂,爬上了阳台。
牵牛越长越好,叶子铺铺拉拉,重重叠叠,乱乱哄哄一大堆,真是丝毫不知节制,浪费,简直浪费!哬,它还不满足那架子,非跑到阳台上乱缠绕,眼看就要跑到另一户人家阳台上了!本想绞去一些,但它那么欣欣向荣,怎么忍心?罢了,罢了,也算装饰吧。
六月到七月底,牵牛开花了。
夏天,花最是争艳。“出淤泥而不染”的荷花,芳香四溢的栀子,清香袅袅的茉莉。
都说牵牛花像喇叭,还真是,圆圆的大口往下渐收,生机地吐向夏日的晴空。
我总爱把牡丹花想成林黛玉,把荷花想成亭亭玉立的女子。可牵牛花,它开得再艳,再乱,我却始终把它看成一个活泼、阳光的孩子,即使被雨打得直哆嗦,它依旧迎着丝丝阳光绽放,到傍晚才收朵。
八月到十月,牵牛结籽儿。
花谢了,就得摘掉。可使植株丰满,花卉不断,酌留几个,其余尽抹。叶子落了不少,牵牛结籽儿了。牵牛结籽儿只是传宗接代,不像葡萄还可以吃,就任那灰的多边形的壳膨大,开裂,掉籽儿。我们去捡或剥开壳取那黑色的瓣儿,一口袋花籽儿就足够了。花籽儿在袋里“哐;哐”响,别怕,它们可硬实着呢。
十一月,牵牛的使命完成了,你爱怎么长就怎么长吧。
十二月,牵牛萎了,花籽儿存。
不知何时,牵牛萎了,枯了,小了,一年生植物总是这样的。我们把它拔起来,挖坑,再把它埋进土的深处。明年春天,它的孩子将会长在这里,一代一代。
花籽儿用纸包一包,标上名称,又放进阴暗干燥的角落了。倒也不需检查是否被虫蚀之类的,大概太硬了,没东西愿吃它。
——仿汪曾祺《葡萄月令》